暗恋是一朵花

——混沌膨胀模式必然诞生多元宇宙。

车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流水一般掠过，经行在街道上的车辆像水中的游鱼，匆匆的、缓缓的奔向已知或未知的前方。谷嘉诚靠在伍嘉成肩上沉沉睡去，醉酒的人呼吸比平常重，附在耳边，一起一伏，车声辘辘都显得静下来了，车后座隔离为一方小小世界，只有一个沉醉的人和一个半醉的人。

伍嘉成靠在座椅上，耳中听着老谷的呼吸，他新理的寸头茸茸地搁在自己颈间，有点痒又有点扎，但他并不想推开。窗外幢幢光影，眼睛里映射出变幻的光，仿佛什么都看见了又什么都没看见。恍惚间，伍嘉成觉得自己穿越到另一个时空，所有的一切都发生过，那么熟悉。

一样的城市，一样的车水马龙，一样的出租车，一样喝醉的人，一样是盛宴之后的寂静。

那是六年前，他们在全国直播的比赛中胜出。庆功宴上两人都喝高了，上了出租老谷倒头就着。幸而自己自制力好，还有几分清明，勉力撑着不闭上眼睛，想好好看看这个为集训和比赛呆了半年的城市。

自从来到这里，每个夜晚他们几乎都在苦练。偶尔有休息的日子，也是在宿舍里补眠，公司管得严不让出去跑，他们也真心没有精力和经济实力去跑。因此半年来，这都市的繁华夜景他们还没有真正领略过。

窗外的霓虹灯艳丽得不真实，刚刚结束的宴会上有太多的祝贺，太多的欢笑，太多的觥筹交错，把大脑塞得满满的，似乎眼睛都不能容纳更多的风景了。老谷靠在自己肩上，无意识地挪了一下身子，大约是想靠得更舒服一些，整个身体全贴到了自己身上。冬夜里两个人偎依着是温暖的，从身体到心理。

到达酒店时伍嘉成也没记住自己看到些什么风景，只记得忙着摇醒老谷，两个人互相扶持着回到房间。行李都已经打包放进来，天一亮他们就将从这里出发回到家乡，度过取得胜利后的第一个除夕。

打开房门，不知是都醉了还是习惯使然，两个人不是前后脚进去，而是并肩挤进了玄关窄窄的通道。这是比赛养成的习惯，嘉成兄弟，既是兄弟，就要同进退。三个月来，每场比赛他们都是并肩侧身通过那条本来只容一人通过的上场巷道。

关上门，还没来得及插卡取电，谷嘉诚踉跄了一下，倒在伍嘉成身上。小伍猝不及防，退了半步，已是靠到了墙上。谷嘉诚紧紧抓着他的胳膊，结实的身体将他压在墙上动弹不得。两人身高相近，谷嘉诚的脸正好靠在伍嘉成颈侧，令伍嘉成的脸颊、脖子都能感受到他滚烫的呼吸。

房间很黑，窗外透进的微光辗转投射到玄关早是所剩无几。感官在黑暗中变得加倍敏感，然而酒精又让反应变得迟钝。黑暗和酒精都是溶剂，有什么东西在两者的作用下溶化……

两人就那么叠压在墙上，良久未动。伍嘉成忘了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，他只是直直的站着，久到他要认为谷嘉诚已经站着睡着的时候，耳边传来一个低沉柔和的声音：“嘉成，我们赢了，我们真的赢了。”眼泪不争气地从伍嘉成眼中掉出，落在老谷的肩膀上，伍嘉成这才把手抽出来，放到对方背上抚摸着，既像抚摸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，又像能从这抚摸中吸取力量：“老谷，我们赢了，我们真的赢了！”

“先生，榆林街到了，您具体哪个位置？”司机的问话打断了伍嘉成的回忆，他睁开眼睛，从六年前那个玄关的黑暗中一下跳回眼前的繁华灿烂。“师傅前面右转丰登小区，谢谢。”

把老谷摇醒弄下车，伍嘉成轻车熟路地把他带回家里。进门看到屋子里的乱象，虽然早有经验，小伍还是不禁皱了眉头。自己常感觉自家已经够乱了，老谷竟然比自己还乱，太可怕了！

两室一厅的小小公寓，厅里的一张沙发堆满了衣物，茶几上盖满了报纸和体育杂志，唯一整洁的地方是进门的鞋架，凸显出这个家里地位最为崇高的是上面那些五花八门的球鞋。

伍嘉成叹口气，没顾得上脱外套，先把老谷送进卧室，扔到床上。从下车到进家，老谷八成分量在小伍身上，把他累得够呛，背心已经微微出汗。此时才得空脱下大衣，坐在床边休息。谷嘉诚依旧沉睡酣然，时光流逝已让他的脸褪去了当年的稚气，添了成熟的魅力，但在沉睡时，随着所有的心事都放下，脸部线条也变得柔和，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少年。

伍嘉成默默地看了一阵，觉得身上汗下去了，想着谷嘉诚穿着外衣睡太热，便俯身去帮老谷脱衣。服侍没有意识的人特别不易，为了让老谷翻个身，伍嘉成简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，整个人都爬上了床才勉强搞定，可见谷嘉诚在健身房的付出卓有成效，两个人明明一样的衣服尺码，老谷至少重了十斤。这一下刚收的汗又全跑出来了，小伍郁闷得十分想将醉鬼一脚踹下床去—然并卵，踹不动。眼见这场搏斗已界尾声，羽绒服的第二只袖子即将脱离老谷的手腕，醉鬼的自我保护本能突然启动，一把抓住羽绒服就往回拽。小伍猝不及防加体力强弩之末，一头栽在老谷身上。醉鬼抢到衣服意犹未尽，顺手把倒在自己身上的物体收入怀中，抱着蹭了蹭，满意地再次睡去。

这一瞬，和六年前又是何等相似。

六年前，谷嘉诚在长长的拥抱后终于放开他，他忙插了卡，又将谷嘉诚领到床前准备安顿他睡好。也是这么，一只右手拉着一只左手，强壮的那个倒在床上，相对瘦弱的那个随着摔下去，把前者压了个正着。谷嘉诚就手就把伍嘉成抱了个满怀。心理学说拥抱能给人带来安全感，因为孩子从小在母亲的怀抱中长大，人类从行走中解放出来的双臂更是天生适合拥抱。所以人们紧张时需要拥抱来放松，悲伤时需要拥抱来安慰，欢乐时需要拥抱来分享，甚至无事可做时，也会下意识地抱住一个垫子来让自己更舒适。六年前的嘉成兄弟心中既有胜利的喜悦，又怀着守得云开的伤感，还有两脑袋不知所云的酒精，无论从哪个角度说，都很适合一个长长的拥抱，于是，他们在拥抱中沉沉睡去。

六年的时光，总会有些不同。不同的是，那次他们都醉了，此时，老谷醉了，小伍却清醒；不同的是，那时他们正少年，此时，他们已近而立。